鄔樹金
我們那點事,純屬鄰居大媽們嗑著小瓜子扯點閑篇打打醬油雞零狗碎的故事,還有剽竊八零九零以及前輩的空間之嫌。承蒙《彩虹》關心愛護我的老師、朋友的鼓勵,因此,我也就揣著明白裝糊涂,繼續玩著深沉裝大尾巴鷹。我身邊的朋友們啊,求你們快點出名吧,這樣我就不用寫小說,可以改寫點回憶錄了,一定可以暢銷。
凡是中國的回憶錄,除了人名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假的;凡是中國的小說,除了人名是假的,其余都是真的。有人這樣用“兩個凡是”來概括中國文學的創作。錯,我認為絕對不是,我和我們班的那點事,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如有雷同,純屬偶然。
02'春
焦建橋的婆姨來工地探親,悄如日本山田大隊長偷襲高家莊那么陰險詭異。她一定從回城職工中嗅到了什么風聲傳奇,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老公的感情,還有床第上和老公玩點標點的游戲題:“如果世界上男人沒有了女人將一無所有。”現在看來,無論是“如果世界上男人沒有了女人,將一無所有”,還是“如果世界上男人沒有了,女人將一無所有”,都是糾結、扯淡。嗨,大橋的女人呀真叫命苦,成日窩在基地家屬院里,被窩里沒有男人的氣味,耳朵根也沒了男人笨豬般的呼嚕,如果有個頭痛腦熱還沒男人拿藥遞水,和守活寡有什么區別?男人若再在工地有了“三”的那點破事,那點“如果世界上男人沒有了女人將一無所有”的命題簡直是放拐彎抹角屁,真要用腳趾頭鄙視它。
不是焦建橋的婆姨太狡猾,而是施工環境太殘酷,縱然這婆姨有挖地三尺也要把“三”揪出來的本領,禁不住焦建橋在五里開外的山中施工,根本沒住在隊部,真叫情報的失誤,讓焦建橋的婆姨如意算盤“稀里嘩啦”掉一地珠子。
焦建橋有沒有養個“三”?沒有。這個我可以肯定的回答,抬眼看看負責的工區,滿目是荒禿禿的山脈一波接著一波。荒呀,實在是荒,公雞不打鳴兔子不拉屎的荒。從焦建橋負責的工區坐車到縣城只有一條彎延崎嶇的山路,要驚心動魄的坐上兩小時,汽車會車都要費心找個稍寬敞的地,還真擔心司機一不留神連人帶車轱轆到山溝里,小命都沒了。有次城里報社來了個女記者到工地采訪,不知深淺的非要到工區采訪焦建橋,結果坐車走了一半便嚇得花容失色心肝亂顫,沒到工地便熱淚盈眶起來,說是感動的不如說是嚇的,但回到報社寫出的真實感受的確感人肺腑,讓我們這幫人讀著也捐了兩眶熱淚。就這地方,到哪去找個那么不長心眼的小三到哪去被養著?但焦建橋也不是深山里“守身如玉”獨善其身之人,偶爾也過很段子很日子的業余生活,多少也去過縣城,按他的話:咱就一男人,是老公,不是公公,孩子是自己的好,女人是別人的妙呀。
春節前,我媳婦虹要到工地探親,我找焦建橋商量,要不要和你婆姨結個伴一同來?“不要。”焦建橋回答很干脆,并和我分析分析,“我婆姨的車票又不能像你老婆報銷,來回就要三四百塊,這個數可是我一個月的獎金,我把這數寄給婆姨,過年買年貨的錢都有了。”
焦建橋的婆姨的突襲行動很失敗,越想越委屈。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呀,自己怎就成了相思無限的織女,悲慘慘,戚切切,獨守柴堂無歲月,望斷天涯人不見,夢里依稀來相見,醒來但見月空懸。就這般凄苦守著婦道,那男人是義海情天的牛郎也算是對得起我一片癡心,卻不料他成了挨鍘刀的衣冠禽獸陳世美,敢在外面花天酒地?哼,她說:“這事若拿個正著,俺絕不會當舊時代的秦香蓮,跪轎前心驚膽顫去求什么包老爺,直截了當的把他給鍘了。”
虹把焦建橋的婆姨拉進我家,嘻笑著把她摁在椅子上:“哪有的事,瘋了你吧?聽風就雨滿樓,還把他鍘了,你也準備掉腦袋?一點法制觀念都沒有。”
“哼,我才不賠得沒底呢,我就等他睡著了,等他做春夢時把他那多事的玩藝給鍘了。”
哇,這故事聽著就驚悚。哥是在江湖,江湖總有哥的傳說!若想要寂寞哥下了班就喝點酒,打會籃球,看會電視,準備呲牙睡覺,簡直就是1+1等于幾?然后給出了1234567等答案,你是二百五么?要知道,一個男人好與壞,不是看他花心還是專一,自古男人都花心,而是要看有沒有控制力。說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錢美女一大堆,還是趁早找點時間,單獨呆會兒,耐住寂寞,煙別吸了,酒別喝了,跳舞也別瞎摸了,瞎摸也別回來胡說了。否則,咱苦命的焦大隊長,你還敢睡個踏實覺嗎?再不收斂就真要成公公了。
“鄭黃橋,看在俺們兩家過去在工地是鄰居,現在俺們兩家在基地是對門的情份上,你老實告訴俺,俺老公有沒有天上人間的花?”焦建橋的婆姨神經質般的問我,我都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樣的答案,嘿,你能不能像我們開全體職工大會時那樣,后面聊天的,能不能像中間打牌的一樣安靜?不要吵到我們前面睡覺的。
“說呀,不許欺騙組織。”
“在我們工地,男多女少,慘極了,就倆女的;更慘的是那倆女的還好上了。”我可不是亂嚼舌根子信口開河的主,我玩笑著說,“哥們在深山里不寂寞,因為有寂寞陪著哥幾個。”
“你當俺近視眼咧,看不清你們臭男人的花花腸子?你的話,俺連標點符號都不信。”焦建橋的婆姨顯然沒把我的話當真,一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也捎上罵了。這也不能怪她,誰讓這年頭雷鋒少了,雷人多了;為人民服務的少了,為人民幣服務的多了;挽著奶奶過馬路的少了,挽著二奶過馬路的多了。可恨的不是小三,而是經不住小三誘惑的小癟三呀。嘿嘿,嘴巴那么毒干嘛,我喝農藥長大的嗎?
焦建橋的婆姨嘴仍不歇著,繼續她的憤怒:“你們男人的謊言有三寶:天長、地久、愛到老。想讓俺相信,簡直就是讓俺相信傻子偷了乞丐的錢包,被瞎子看到了,啞巴大吼一聲,把聾子嚇了一跳,跛子飛起一腳,瘋子在一旁大喊:哎呀,大家要理智。”
也對,如今世界那么亂,裝純給誰看?距離產生的不是美,是小三。不過,想讓我順著她的意思當泄密叛徒,還不如讓我在清明節去買把鮮花給自己掃墓去得了,你又不是我的領導,精神文明不歸我管,家庭糾紛也輪不上我。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還是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微笑、沉默。
當著婆姨的面給焦建橋打了個電話,很鄭重的通告他老婆大人大駕光臨的特大喜訊,然后又扯了一團衛生紙假裝很內急的跑到廁所再次重撥,很叛徒的告密了他老婆偷襲的真實目的,還是你自己拉屎自己擦屁股吧。
焦建橋兩小時后便灰頭土臉的從工區趕到了項目部。他很有勞模的風骨,走到那都標志性戴著那頂紅色的安全帽,身著一身藍色的工作服,安全帽和工作服一樣滿是泥漿,如果安全帽換成白色,一準把他當成農民工,絕不相信自己看走眼。我們常訕笑他:“喂,洗把臉,就你的洗臉水能肥二畝地,甭整得和陳永貴似的,國務院開會還扎著羊肚毛巾,一臉的土氣,你大小也是個領導。”
“領導?球。我就一個干活賣力的苦力。”焦建橋的確不講究,正如現在進了門“咣當”一下扔下安全帽,然后攤開雙臂像早期上海舞臺劇一樣對著婆姨纏綿:“哇,媳婦,太意外了,驚喜,來,讓哥抱抱。”
“滾蛋。”婆姨那有興致,神經短路似的奮力推開焦建橋的擁抱,“齷齪,一身的騷狐貍的味。”
“狐貍的味?哪有呀?我怎么只聞到臭哄哄男人雄性分泌的汗臭味,哪來的狐貍味?那是國家的保護動物,咱不能當寵物養。”焦建橋假裝很天真的樣子用鼻子在胸口使勁聞了聞,接著說,“都老夫老妻了,別整那些愚蠢的話題。奔騰的不僅僅是滔滔江水呀,還有我的血液里的青春,雄起的也不僅僅是高山,還有你老公胸膛里的激情。來呀,投懷送抱吧。”
“少曲里拐彎的給俺玩文學,也不尋思著自己喝了幾管子鋼筆水?俺也不是少女了,受不了你的騙。”焦建橋婆姨再次推開男人,怒目園瞪得只怕眼珠子不小心會掉在地上,“麻溜的坦白,是不是玩三啦?”
“三?你可真正個二百九的,二百五加三八再加二呀。”焦建橋面對如此尖銳的質問竟哈哈大笑起來,而后他話鋒一轉,鎮定的如同政府發言人一樣攤開雙手,繼續他的調侃,“這位女士,您提的問題太霸氣,但我已注意到您提出問題的嚴肅性,并一貫理解支持您維護家庭和諧穩定的立場。我們知道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和諧社會離不開家庭和諧,目前社會的重心是穩定,穩定促和諧,和諧求溫暖。這就要求我們在家庭中扮好自己的角色,盡職盡責,互敬互愛,互相體諒,和諧家庭是需要用心來經營和維護的,莫須有的任何不信任和相互猜疑都是家庭幸福的大忌,只有加強溝通和理解,以情曉安,以靜至和,夫妻相敬如賓相處和睦,才能打造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一幅完美和諧的拼圖。”
焦建橋的滔滔理論如懸河破堤之勢覆滅了婆姨的囂張,女人一時的瞠目結舌感覺是她在無理取鬧般的滑稽,也讓我感到了無理攪三分的無奈。嗨,都說長的帥的男人會說謊,原來不帥的男人也會說謊,焦建橋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在家庭戰爭中,愚蠢的男人以拳頭為武器,脆弱的女人以眼淚為武器,而聰明的男人和女人,則多以笑臉沒收武器。很佩服焦建橋的舉手投足和口吐蓮花呀。
焦建橋的婆姨也不是隨便繳槍不殺的主兒,她以劉翔2004年在雅典奧運會上12.91秒的世界紀錄“唰”的一下神速找到了自己發飚的理由。她用短粗的手指點著男人的鼻子:“你少在我面前演講,我就問你有沒有養著三?直截了當的回答,如果再用美聲講理論,不用通俗講實際,小心我用原生派罵娘。”
哇噻,這婆姨一定是超男超女看多了,這節骨眼也能整出這詞。焦建橋立馬還原了高中生的文化水平和德行,伸手抓住婆姨指在面前的手,低頭在那肥厚的手背上親了一口,然后語氣的堅決如唾沫星子落地都會砸個坑的大聲回答:“沒有。”
“你回答的挺光溜沒泥水呀。現在基地里家屬區滿世界都傳你尋花問柳沾花惹草摟著三,別人吃飽喝足睡落枕后造你謠啦?”焦建橋的婆姨憤怒的再次點著男人的鼻子。
“看來男人太優秀實在不行,誰讓你老公這些年混出模樣了,當領導容易得罪人呀。想想,這兩年公司改革成立了項目部,施工用農民工,沒個文憑不行,職工裁掉了多少人?下崗的、待崗的,你飛一板磚能撂倒一工班的人,太多人找我討交情要崗位,我能怎么辦?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能普渡眾生,我那工區也就要幾個現場調度帶班管安全質量進度,得罪人自然不少,領導也是弱勢群體呀,容易招人羨慕嫉妒恨,這就是有人要毀我,毀我們的家呀,別人挖個坑你就烈女模樣往下跳,說輕了你交友不慎,說重了你是腦袋撞豬頭了。”焦建橋并沒有我想像那樣立即大怒而破口大罵,依舊笑嘻喜扶著婆姨的雙肩解釋,“媳婦,小生飄游四方,愛妻獨守空房,我非西門色郎,讓人防不勝防。”
我差點被焦建橋雷得連中午吃的四喜丸子都吐了出來。是呀,在婚姻的世界里,坦白并沒錯,錯的是你誤認為坦白可以拯救自己的良心,卻忽略了對另一方的傷害。有時,表達對愛的忠誠和呵護,并不需要把自己表露無遺。在現實生活中,適當的隱瞞,有時是對婚姻最好的保護。焦建橋這點做得太完美了,哪怕是做了錯事也能天衣無縫隱匿得大雪無痕,不管婆姨信與不信或許將信將疑,終歸哄得長嘆息一掩涕兮平安歸去,無奈無語無計。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鉆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敞亮。
送走焦建橋兩口時,天色已全黑下來了,幽黑幽黑的天空像黑絲絨般華麗,幾粒小星星鉆石般一眨一眨的在寒風中窺視,隨著一聲聲低沉的吉他旋律,田野那男人極磁頂級的歌喉隨風震擊了我的耳鼓。
“凜冽的北風呼嘯,打在臉上如刀,這種刻骨的疼痛,我卻對此爽笑,笑說天暖了就好,站在高高的橋臺如傲立華麗的舞臺,機器轟鳴是我的和弦,汗水飄灑是我的譜點,奏響在施工路上那長長的五線。我在這沸騰的舞臺彈唱,為了我心愛的美麗姑娘,我在這孤獨的舞臺守望,為了我熱戀的第二故鄉。
“狂亂的冷雨侵衣,打在身上寒骨,我卻如此高傲,笑說天暖了就好,走在長長的大橋如跳動激情的街舞,千山飛縱是我的理想,萬水跨越是我的啟航,揚帆在生命燃燒中熊熊地榮光。我在這飄泊的時光炫舞,為了雄鷹振翅的遠方,我在這如癡的征途放歌,為了彩虹飛渡的柔腸。”
田野的歌聲時而悠緩蒼涼,時而熱烈奔放,大起大落的旋律中透著復雜的情感,有點西北風的苦澀又有點城市民謠的甘甜。詞是他寫的,曲是他譜的,歌也是他一個人唱,好像是他自己全部的感情,不需要太多的訴說,不需要高難度的曲調與唱腔,靜靜的歌詞,暖暖的曲調,像冬日里的一縷金色陽光,盡情照耀在他的美麗又遺憾的世界,一個依稀可見萬分悲涼而又燦爛如火的世界。對于他的歌曲,曾帥從來不屑一顧,如同如今超男超女的選秀評委語出驚人的點評:“七十年代的詞,九十年代的曲,如同德國漢堡中間夾塊王致和牌臭豆腐,雖然兩者都是地道的正宗貨,攪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是了。”
如同走進了死胡同,田野依舊彈著吉它特立獨行演繹同一種風格,這吉它是鄭小喬十年前送他的,這風格在十年前被鄭小喬迷戀過,這歌詞也是鄭小喬為他潤過色。于是他將這首不咋地的歌一唱就是十年,唱得嘴角起泡,讓人耳朵起繭,實屬不易。唱歌都沒人敢聽了,沒關系,他從宿舍走到了野外,無需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只要知道他還在唱歌就行,又不為開演唱會圈錢,也不為歌王歌后們聲名所累,更沒奢想簽約滾石或天娛,所以,他也不需要聽眾,那是他唱給一個人的歌。這歌徘徊在主流與小眾邊緣,從沒想過一鳴驚人,也就沒有迅速沉淪,思念成了他的一種慢性病。
因為知道田野的過往,我從不敢低看他的執著,但為他的執著困惑,十年前的戀情,就是一部催淚彈造出的苦情劇,也有劃上句點的時候;人生呀,就像一次旅行,指不定會在哪翻車,受了傷就一臥不起了?男人傷心也流淚,逃不開癡情包圍,一生真愛能幾回,不在乎自尊被摧毀。
我輕輕的走過去,靜靜的聽完他一曲終結,才關心的問:“田主任,該休息了。”
“睡不著,喝冒頂了,出來醒下酒。”田野收起吉他,從口袋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我,自己叼上一支,點煙時借著火光看見他很憂傷的表情,很像歌壇風云大哥王杰的范。我就納悶了,王杰是你的偶像么?雖然你有王杰
去年企業改革開始由勞務型向管理型轉向,新項目上馬后裁員力度之大猶如讓人嗓子里總像含著一口痰憋得難受,過去很香很火的車工、鉚工、車工、水道工和司機們一下失了勢,很臭很沒面子的裝吊工、鋼筋工、混泥土工也不能漏網之魚,天網恢恢收進了等待下崗的大網,生存危機呀,人人都成了過河的泥菩薩只求自保。有人說:“唉,苦干了這么多年,一直都那個樣子拿死工資,終于改革了,該按績效開始拿人民幣了,卻在最燦爛的時候終結了鐵飯碗,看來真的是老天不長眼啊。”也有人說:“牛郎織女兩地分居的日子就要終結了,勒褲腰帶節衣縮食的生活光臨了,真不知該惋惜還是慶幸?”我在上崗與下崗難測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正痛苦低吟——“沒有錢也要吃碗飯”。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為工作寢食難安,那些有文憑有背景的主兒都很正統的大談改革的大勢所趨,特別像曾帥這等剛參加工作八零后們,毫無顧忌的一點不考慮我等藍領們的焦慮,什么“過去工作不努力,如今努力找工作”,什么“別了,上班盼下班上床盼休假的年代;別了,一個月總有那三十天不想上班的日子”。你后膛放什么原子彈,誰過去工作不努力了?誰又上班盼上床了?聽你們飆的高音,就像被雷電到,痛苦不堪。嗨,一事無成人漸老,一錢不值何消說。過去老師說過:世上沒有后悔藥,只有老鼠藥。怪誰?只怨早年少讀幾本書,要么學好數理化,要么有個好爸爸,恨爹不成“剛”呀。
托田野的福,通過崗位競爭他坐上了辦公室主任的寶座,并快速把我招到他的麾下,我真走狗屎運煥發了第N春,恩人呀,打心里感激他。想想那焦建橋就真可恨之極了,二十年前在裝吊九班咱是師兄弟,住在同一屋檐下風風雨雨;十年前在司機班咱是上下級,鞍前馬后給你當驢聽喝,如今當了工區長,怎的就沒想起哥們,怎就沒想著拉兄弟一把?太不仗義,活該別人在你背后下蛆,還敢言別人羨慕嫉妒恨,為什么沒有拿你的臉皮去研究防彈衣呢?
田野的辦公室主任當得不輕松,雖然把辦公室的日常事務一骨腦全拋給了我,全身心忙著征地,累得快要吐血了。遠的不說,就說眼睫毛前那條山村小道吧,與施工紅線交叉在焦建橋工區的大門前,眼瞅著鉆機一步步逼近,可總有幾個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抱著小孩監守在那,死活不讓施工,理由很狗屎,說這條道過去是村里的唯一通道,走了幾十年了,太有感情,項目部為村里新建的道路太繞,比老路多出幾公里,走得太費鞋,你們賠。誰也不敢碰,誰也沒辦法,畢竟事關路地建設頭等大事,咱公家人也有尊老愛幼品德,總不能有城管的土匪意識把他們強哄了吧?起初焦建橋還委曲求全的從工費中擠出了點“善款”布施出去,誰曾想一傳十、十傳百,方圓幾公里的老少爺們便蜂涌而至堵上了門,這還了得,那焦建橋的大名不叫上帝,小名不叫耶穌,法號不是如來呀,變不出更多的錢來樂善好施,終于把問題交到了項目部,當然也就放在了田野的案頭。
窩囊呀,在這個花錢就跟拉屎一樣容易、掙錢就跟吃屎一樣艱難的環境,田野直呼沒得精神病,如果有了精神病,精神一定好多了。大年初六早晨,業主領著總監一班人沿工地檢查工程進度,各標段巡視一番后來到焦建橋負責的工區,一下車便看到了阻工的老頭老太太們。老頭老太太們真夠熱情,一見車上下來了掌印把子的,馬蜂炸窩般的圍上去,口誅筆伐里從道路延伸到風水、從林木到附著物、從施工機械轟鳴到村民失眠再到母雞嚇得不敢產蛋公雞不敢打鳴,一切歸結到賠償,否則別想施工,太霸道了,沒辦法,田野用一個字總結今年工地的流行詞,霸。要不怎么彩電叫彩霸、空調叫冷霸、音響叫聲霸、乳房叫波霸呢?
工區監理是個長著一個炮轟的腦袋還梳個雷劈縫的家伙,鼻子上架著張春橋樣的眼鏡,神態也像張春橋樣的陰陽怪氣,焦建橋和田野都討厭他還拿他沒轍,去年剛從學校畢業也不知從哪混了個監理證,我想知道為什么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非要知道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為什么他會有監理證?饒舌吧,我從不好好和他說話,一到月初他到我這領兩條芙蓉王香煙時,我也會一分關心九分開玩笑的說:“我想知道為什么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非要知道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為什么你就不想長壽一定要走慢性自殺的路呢?”看著他的窘樣我就趣味橫生妙不可言,活該,誰讓他在工作上為難焦建橋生活上為難我呢?他在食堂吃飯不吃大鍋菜,頓頓要小炒,條件還自詡簡單點,炒菜時別放蔥別放姜別放味素,別放糖別放醋別放醬油。媽呀,什么佐料都別放炒什么菜?要不要放點巴豆瀉死你?我們經理在食堂請業主吃工作餐也沒這樣,你老母是何等御廚僅靠油鹽就能炒出你要求的美味?狠可氣。更可氣是今日在業主檢查工程進度被老鄉圍著時你就老實呆著吧,他卻人模狗樣大聲斥責田野:“你怎么搞的協調?還不快找人想辦法?”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不玩就不玩,要玩就玩大的。但又隱隱有些懷疑,是不是閑得蛋疼?
田野正在給村長打電話,那村長是支鐵辦的委員,負責這段路的協調。在市里開支持鐵路建設動員會時他慷慨激昂的表態,好像很愿意支持鐵路建設,好像鐵路建設就是自己的事情,發誓許愿一定會全力以赴,胸脯拍的咚咚響,大話說了一籮筐,真的有點讓人感動呢。但實質上根本不那回事,附著物清點工作開始前一夜,在施工紅線區域神奇的栽上了密密麻麻枝柳,他要按林木補償,當著面拔出幾顆,一絲根須都沒有,哪跟哪的道理?又不是植樹造林季節,不就為了圈錢嗎?和他理論簡直就是在探討世界上先有第一只雞產出了蛋還是先有第一枚蛋孵出了雞?真叫個窩囊,我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定先有了他這個笨蛋。后來一打聽,原來明年村里就要改選,村治保主任正磨刀霍霍要和他血拚村長一職,倆人都想從中撈取競選資本,堵路就是治保主任策劃的。
“我在鎮里開會,馬上請假就往村里趕,最多兩小時。”村長在電話那頭似乎也很著急,天知道他在不在鎮里,但如果真在鎮里從那往回趕,的確需要兩小時,等他回來恐怕早已腳起水泡了。
“你就不會打110報警?”工區監理似乎很諸葛,真不知孔明是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搖鵝毛扇,如果是,我一定從垃圾箱撿把塞到他手中。哦,他怎和諸葛相比,他就一張春橋,自己就一垃圾。他出生時是不是被他爹興奮的向上拋去過三次而只被接住兩次,把他腦袋摔廢了?110趕來不也要兩小時嗎?況且這是征地拆遷,又不是圍毆,對,我們不跟豬摔跤,有兩個原因:首先這讓自己變得很臟,其次,這讓豬很高興。
田野一籌莫展,到底不如他師傅焦建橋手段老辣,白道不行就玩黑道吧,他立即想到了村里的混混鄧嘉亮。那家伙從初中沒上完便在派出所找到了家,幾進幾出成了常客,同時也上黑道排名榜,位置還挺靠前,雖沒拉桿子也到底一呼百應。不過前些年從窂里出來后成了家有了香火,便捉摸著收手,不準備再混了,別給兒子樹壞榜樣。前些日子他找焦建橋喝酒,想為項目部運輸沙石,當下還表示衷心:可以為愛喝酒的老板開車子,可以為愛請客的老板發帖子,可以為怕事兒的老板壯膽子,可以為逃債務的老板兜圈子,可以為追債務的老板操刀子,可以為沒門衛的老板看廠子,可以為沒性格的老板耍性子,可以為喜滋事的老板生亂子,可以為愛虛榮的老板掙面子,可以為缺哥們的老板拉桿子,可以為包二奶的老板哄妻子,可以為好打聽的老板做探子……算了,別說了,不敲幾下,你不可能知道一個人或一個西瓜的好壞。
鄧嘉亮一登場的確很震,他眼睛一瞪臟話脫口,立即將那幫老頭老太太震得如同發生強級地震驚若鳥散,若不散,嘿嘿,攜子之手,將子拖走,子若不走,拍暈了,繼續拖走。別跟我談錢,傷感情;也別跟我談感情,傷錢!雖手段上不了桌面,但過去了便是門,過不去就成了檻,這就是所謂的門檻。
豬往前拱雞往后刨,各有各的招呀。田野在競選辦公室主任時把征地拆遷想得太政策化太中央電視臺了,以為只要有政策的支持政府的牽頭,百姓的理解一切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但在資金不到位、政策未出臺的情況下,施工單位自己去搞征地拆遷,這之中有多大的困難和不便?他的眼淚忍不住要流出來的時候,睜大眼睛,千萬別眨眼,一定會看到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過程。
征地工作沒有大的進展,業主很生氣,原準備春節一過便在短時間內迅速形成施工高潮,將工期往前提一提,但沿線巡視后好像沒有什么動靜,想想就心律過速血壓升高,太要命太失望了。于是就把所有參建單位的頭頭全部叫到工地開會,各單位頭頭又到各個標段開會,各標段又到工區開會,都是先訓孫子般的批評再政委般的動員,施工任務變得非常緊張形勢變得非常嚴峻。
田野感受壓力不小,崩潰,畢竟是征地拆遷拖了后腿。國企不是私企,不能拿大把大把的錢砸得地方權貴們暈頭轉像孫子一樣的辦事,自己也不是七十二變的齊天大圣,哪能一句變就能完成征地拆遷。況且悟空再厲害也不過是只猴子;唐僧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耍猴的。現實強奸了理想,留下的孽種叫郁悶呀。嗨,傷心是一種說不出的痛,心中的淚空中的雨分也分不清。
第二天去和鎮里有了接觸,星期六,沒人。第二次去,先聯系好了一個書記,見了面,挺客氣,看樣子像是一個實在人。還有一個羅姓主任,具體跑腿,有點滑頭;他與姓郭的土地局局長湊在一起,兩個老家伙,一對見錢眼紅、不見錢眼更紅的老兔子。雖然協調會開的也是很給力,村長又提出了額外補償,被局長和書記猛批了一通,整得他灰溜溜的,但是,估計也不解決問題。
開始測量工作,從坡頭到坡尾一段
別追問我這是工作需要還是腐敗或者潛規則?你說這是一個連三歲小孩都能明白的問題,好,我問你,現在我們是緊急時期,工作這么忙,大家正忙得焦頭爛額,誰還有時間有心思去找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問明白。你若再問,我就把你當未滿三歲的孩子,幼稚。不服氣?死去吧。不過死前請問一下,你的棺材是要滑蓋的還是翻蓋的?墳價都漲那么快,你也死不起了!哈哈,你死或者不死,我就在這里,等著你被氣死。那是誰說過,困難本身是一條狗,它總在我們不經意中向我們撲來,如果我們畏懼、躲避,它就兇殘地追著我們不放;如果我們直起身子,揮舞著拳頭向它大聲吆喝,它就只有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但這條狗會隨時又卷土重來呀。
田野這三天忙得和孫子一樣侍候著那幫爺們,但這也只是施工紅線,以后還有臨時征地,還有施工噪音、施工粉塵、施工用水、施工用電以及車輛軋道、路地糾紛等等艱巨偉大的任務等著呢,這可是一項非常系統、非常講究原則性、也非常具有靈活性的工作。它牽涉到工程施工的各個方面,需要很多各類人員的協調配合,需要有政策的支持,需要有政府的牽頭,需要地方百姓的理解,還要有足夠的耐心和細微的觀察去研究這一過程中隨時都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用超強的斗志和勇氣直面地方農民的詰問和責難,當然,還要用大無畏的氣概去對付地方上的流氓地痞小混混。
千萬別相信村長帶人在村頭懸掛“全力支持鐵路建設”的標語,那只是造勢做做光鮮的門面,那聲音該減減肥了,聽多了太油太膩。這不,焦建橋工區門口那條道路開工后,不小心鉆孔的泥漿溢出泥漿池,流到紅線外村民的承包地,污染了屁股大點地方,村長領著那戶人家索賠了一千五,后來聽說那戶人家只得了一千,呵呵,真他娘的笑話。如今的工程掙錢就像用針掘地,花錢就像水滲進土里呀。不管怎么著,施工點總算開了,局指獎勵三萬五。鵝鵝鵝,曲項用刀割,拔毛加瓢水,點火蓋上鍋!喝酒慶賀。
田野喝高了,有段時間沒見他抱吉他唱那支歌了,或許他就不能閑著,閑著就會思念和鄭小喬那短暫美好的時光:“凜冽的北風呼嘯,打在臉上如刀,這種刻骨的疼痛,我卻對此爽笑,笑說天暖了就好。”是呀,翩翩一葉扁輕舟載不動許多愁,男兒雙肩扛起的是許多憂,給我一杯酒,喝盡相思的愁,喝盡曾經的承諾和美人如此多嬌、英雄自古的風流。活著累么?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死人的,別光想著還是幼兒園好混。
我時常后悔,如果在十年前田野和鄭小喬那段當時并不被我們看好又時常逗樂子的感情,沒有被我們好言相勸,最后又被他父親武力相向棒喝鴛鴦,現在又是什么結果?田野還會是雖結了婚卻極少回家、也不讓老婆到工地探親、成天唱著前女友喜歡的歌嗎?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田野說寧愿用來世的一次擦肩而過來換得今生的五百次回眸。
女人以家為世界,男人以世界為家。真不知這是男人的悲哀還是女人的哀嘆?
幾天后,焦建橋的婆姨從工區來到項目部,大概這些天的明察暗訪沒有什么收獲,心里略略放寬了些,她和虹鉆進屋里商議要不要給男人立點規矩?說著拿出一份不知從那克隆來的愛家守則,真暈,搞得我等男人們看著都有點曖昧。
一、要熱愛老婆,堅決擁護老婆,絕對服從老婆的領導。每月工資、獎金及其所有收入必須全部上繳老婆,不得抗繳,不得遺漏,嚴禁私設個人小金庫。
二、老婆不在工地要朝思暮想,心里只有老婆一個人,做夢也要夢見老婆,要守身如玉,不得有偷雞摸狗之行為。注視其他女性的目光每次不得超時三秒鐘,對同一位女性的注視,當日累計不得超過三次。
三、提高自身修養樹立比貢獻、比家政、比廚藝的良好風氣。要做到“入得廚房,出得廳堂”,老婆偶爾做出的菜要贊不絕口,多吃幾碗,不得有偏食挑菜之行為。
四、要加強精神文明的建設,永遠要說老婆最漂亮,最可愛,不能說老婆老了丑了,不允許罵老婆,打老婆,欺負老婆;老婆開心,老公也要開心,老婆傷心,老公要哄老婆,不允許在別人面前說老婆的壞話。
五、嚴禁接觸黃、賭、毒;嚴禁抽煙、喝酒、交往八卦男友,以及一切老婆反對的嗜好。老婆訓誡時要兩手貼緊,立正站好,不得有心不在焉之行為。
六……
這哪是愛家守則,簡直就是一張賣身契嘛,真叫娛樂。要不要我幫她再增加幾條,比如:老婆睡覺時要炎夏扇風,寒冬暖被;不得有打呼搶被之行為;老婆洗澡時要量好水溫,抓癢擦背;不得有貪圖私欲之行為;老婆失眠時要徹夜陪伴,幫忙數羊;不得有夢見周公之行為;老婆生氣時要跪地求饒,懇求開恩;不得有不理不睬之行為。
就不知焦建橋簽不簽字,受不受得了?
“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這是必須的,否則我就開除他的婚籍,讓他裸身逛街,滾蛋。”焦建橋的婆姨很干脆的說。
后來,焦建橋的婆姨離開時真的拿到了男人簽字摁了紅手印的“賣身契”,這笑話真冷。我調侃焦建橋:“我雖然相信海誓山盟,但是未必相信你啊。”焦建橋哈哈大笑:“你不信?我也不信。信,你的智商令人堪憂啊!!!”冷風刺骨,落葉無奈,刺骨的冷風吹著無奈的落葉,漫天飛舞!不知吹到哪里,但知道最終會落在地上,爛掉!正如那份墨跡未干的“賣身契”。
后來,鄭小喬領著四五十人到項目部干上了協力隊,她身邊帶著一個俊朗的男生,為她開車為她做飯為她結賬,還時常出沒在田野的視線內,這事情很酷。我關切田野:“別唱你那不著調的歌了,她已經不是你的粉絲了。”田野哼哼冷笑:“我唱的是給我的心聽。我的老婆誰在養著,誰的二奶我在包著?感情就是場騙局,我頂多算個臥底!!!”烈日灼身,淚水苦澀,灼身的烈日曬著苦澀的淚水,當水被曬干,就只剩苦澀在地上留下痕跡!正如那把從此失聲的吉他。
02'夏
鄭小橋的貼身男生叫蓋天鳴,比田野小兩個春秋,高大的身材還濃眉大眼很上鏡,說話也很中央廣播電臺的渾厚磁性,具有那么多傾國傾城的優點,足以迷倒一大片少女老婦,不用說鄭小喬了,即使是非洲的母獅子,也會被他所震撼,要不然它們為何要去拼命的去追野牛?不只是田野,恐怕連焦建橋甚至我等一個連隊男人也會對都生幾分嫉恨,因為他太討巧太曝眼太精品。當然,充滿誘惑的長相只是他的一個方面,關鍵是他辦事知方圓,懂長短。我就喜歡往他們協力隊上跑,冬送溫暖夏遞清涼、拍張農民工的施工照片、寫篇工程進度的通訊報道,他都會很配合及時收集信息,見報率很高,總讓我能輕松完成想起就腦袋腫大的宣傳任務,銀子還掙了十五貫。
別以為我在和你說神話,這不,前天公司黨委下了紅文,為維護生產一線農民工的合法權益,保障公司農民工的身心健康,使廣大農民工度過一個健康、清涼、安全、和諧的夏季,要求各項目部全力做好農民工夏季的飲食衛生、防暑降溫、人身安全等工作,努力使廣大農民工度過一個健康、衛生、清涼的夏季。田野立即讓我去購買綠豆、白糖、藿香正氣水等防暑降溫用品,西瓜就拉來了一大車。現在農民工真的幸福,地位真叫個高,待遇真不差。想想二十年前我當裝吊工時,防暑降溫的不過是一桶飄著幾葉花紅葉的大碗茶。一樣的日光,一樣的照在工地,一樣的夏天,一樣的烤得身體發虛,一樣的塵埃,一樣的在臉上堆積,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汗水,一樣的日子,不一樣的我和你。以人為本呀,人性化管理,真乃盛夏炎炎,溫情縷縷。想起他們現在的幸福進行時,幸福得有些為我們過去式的辛苦而難過。
給鄭小喬作業隊送清涼原本是要到她們的宿舍,蓋天鳴一合計找到我商量,送現場吧,帶上相機,多棒的題材,題目都幫我擬好了,《炎炎夏日送清涼,濃濃關愛民工心》。
別笑我弱智,天上掉餡餅時你不笑納嘛?誰讓我這高中文憑卻要辦大專生碼字的活,何況這餡餅可是真金白銀,稿費嘉獎都很硬通,買餡餅就買比薩,我專程請你到市里的比薩連鎖店,買兩張,一張我吃給你看,另一張你看著我吃,意大利口味,味道很純正喲。哈哈哈,還敢不敢笑我弱智了?
蓋天鳴開車帶人來裝西瓜時穿上了油漬漬的工作服,臉上還抹著灰土,頭上頂著安全帽,裝扮比影視劇里的勞模還逼真,猛一看我便故意問:“這位仁兄,你誰誰誰呀?”
“配合現場,真實,為了真實。”他說。的確很真實,我們在現場往民工手里發西瓜時,他切開了幾個交到手下民工手里,然后指揮著大家擾在一堆,有的抱著吃,有的舉著蹦,好一幅笑逐顏開歡呼雀躍的場面,蓋天鳴還是照片里的主角,很豐滿很有質感,別說上報了,留著以后參加某個攝影展也不是問題。自編自導自演呀,他干嘛跟著鄭小喬干工程,干脆當導演得了。
蓋天鳴也不是一個光會錦上添花的主兒,往湯里扔老鼠屎的事他也沒少干,這么說吧,為了鄭小喬,他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努力做到一百分。這不,送給他們的西瓜估計還沒消化成有機化肥,蓋天鳴就帶著七八個民工,把田野堵在了辦公室。干什么?要錢唄。
拖欠農民工工資按理應該和辦公室沒半毛錢的關系,合同是和合同部簽的,錢是財務發,時間也不算長,也就才三個月,看把蓋天鳴猴急的,經理辦公室、合同部、物資部、技術部是一陣亂竄,就是不想往安質部跑,因為那里經營著違章罰款。其實,短時間拖欠協力隊工程款也不是我們一個項目部的事,全國都一樣,又不是外星來的。這些年建筑企業資質急劇膨脹,各省市路政公司和部隊裁軍的企業一窩蜂涌入了鐵路公路建設,僧多粥少坑苦了我們過去號稱老大哥的專業隊伍,發包商黑著良心壓低造價,承包商為了切取一塊蛋糕不惜違背建筑市場規律低價投標,當然也不能做賠本的買賣,結果是偷工減料質量很受傷,隱患無窮。我們企業從1953年成立,是中國唯一一家集科學研究、工程設計、土建施工、裝備研發四位于一體的大型工程公司,具備在各種江、河、湖、海及惡劣地質、水文等環境下修建各類型橋梁的能力。雖設計建造了武漢長江大橋、南京長江大橋、九江長江大橋、長東黃河大橋、蕪湖長江大橋等一系列精品金字招牌般的橋梁,在中國橋梁史冊上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在投標中也不能免俗。標低自然資金緊張,不但民工的工資拖欠,我們職工也不能幸免,從春節過后我們就再沒發過工資,一樣的口袋比臉還干凈。書到用時方恨少,錢到用時不夠花哇。可恨的是曾帥特有閑心,張口就是一首《水調歌頭·工資》:銀子幾時有?淚眼望青天,不知能有多少,到手是何年?我欲悄聲問問,又恐他人笑話,細想心真寒,仿佛總是夢,何奈有人談。心欲靜,波瀾起,催人煩,不應有詐,何故總許空頭愿?人有妻兒老小,家需醬醋油鹽,此事古難纏,但愿人長久,多加幾吊錢。
不要說誰騙了誰,說再多也不能把錢拿回,我們沒有心碎,可為什么眼角總有淚?我們沒有回憶,可為什么夢里總會有你?嘿,還是擠點錢買體彩吧,如果我中了五百萬,我覺得還是捐進自己的賬戶,等再到工資拖欠,我就掛個蚊帳在里面裸睡,挑逗蚊子,把你們急死。
田野此時正急著出門,在焦建橋的工區,有一個地方小混混在家喝了點馬尿又鬧上了,罵罵咧咧的喝止施工,簡直是禿子打雨傘,還無法無天了。但被蓋天鳴一幫人圍著脫不開身,只能給他們村長打了電話,告訴他,這個人一定要擺平,而且我們不會花一分錢;這樣的人,我們將毫不姑息、決不遷就;如果他擺不平,我找人,黑的白的,我相信都能收拾他。他還強調,我們身后是一個大型企業,個別混混,休想趁火打劫,單位里有的是錢來收拾這種人。村長說,先別黑白道吧,會結怨的,他和鄧嘉亮先去看看,也許就沒事了呢,不過你放心,不會耽誤施工。
嘿嘿,到底是老謀深算,還先別黑白兩道?你和鄧嘉亮不就是底層的黑白兩道?誰知道那小混混是不是你們安排的?那次處理這樣的事,你們不把腦袋灌得暈暈的、口袋揣得鼓鼓的?和這幫人打交道呀,真是強龍難壓地頭蛇。有什么著呀?你和他講道理,他和你耍流氓;你和他耍流氓,他和你講法制;你和他講法制,他和你講政治;你和他講政治,他和你講國情;你和他講國情,他和你講接軌;你和他講接軌,他和你講文化;你和他講文化,他和你講孔子;你和他講孔子,他和你講老子;你和他講老子,他給你裝孫子;你也裝孫子,他說你傻子;你真成傻子,他給你送精神病院。別故作深沉思考了,咱們不是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門口坐著的《思想者》,也沒膽量光著身子在那擺造型。
對待地方小混混用黑白兩道的確速效,沒半個小時,村長和鄧嘉亮就爭先恐后打來電話,報喜般慶祝問題圓滿解決。據說是鄧嘉亮到達現場后二話沒說,上去就給了那阻工的小混混一大耳貼子,一句“他媽的”三字經國罵,外贈了兩個字“滾蛋”,一下就把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小混混打成了孫子,馬不停蹄的滾了蛋。事后,田野很變通的獎勵了鄧嘉亮五百元現大洋,算算,五個字,五百塊,一個字一百塊,這買賣很合算。村長倒沒要錢,他為村里的每個小學生都爭取了一個書包和《新華字典》,很為他連任村長加了分。
蓋天鳴這事黑白兩道都不好用,他不是無理取鬧,討薪嘛,手下工人也一樣吵得他喝香油也不香,睡在席夢思也做不出人間春夢。民工都是他從家鄉招來的,眼瞅著要到夏收了,誰不想揣著銀子回家見親爹親娘呀?田野讓他們再等等,沒人聽他的,一個民工激動的如同打了雞血樣竟然爬上了項目部門前的門樓,扯出了一條床單,很醒目的寫著“我們要吃飯,還我血汗錢”的標語,任田野和蓋天鳴怎樣在下面喊也不下來,熱血得一塌糊涂。
“跳下來呀,你跳呀。”同來的民工很圍觀很贊很獻花很灌水,起哄著扯著嗓子叫。
跳下來倒不可怕,畢竟門樓只是一個塑形宣傳的專用架子,上面展示著我們企業的名稱和徽標,也就七、八來米高,就是他真的秀也不會傷及性命,但影響太不好,如果真不小心摔成了殘疾,多耽誤青春呀;而且我們也不冷血,那能把農民兄弟的健康當兒戲呢?田野趕緊給他們的老板鄭小喬打電話。
鄭小喬來了,明顯的與十年前和田野在一起時胖了許多,真不知現在蓋天鳴是怎么把她侍候成這樣。這讓我想起新世紀女性的愛情觀:我想要很多的錢,如果沒有的話,就要很多的愛。嗨,鄭小喬兩樣應該都實現了。
“鄭老板,快把你的人叫下來。”田野迎了上去,面部表情極度僵硬。
“什么鄭老板?以后還是叫喬姐。”鄭小喬說完匆匆走到門樓下,邊走邊從隨身的挎包中抽出一疊大鈔向那上面的小伙子揚了下,笑著說,“下來吧,項目部已經發錢了。”
話音未落地立即傳來一片歡呼聲,那小伙子在歡呼聲包圍中收起床單做的標語,功臣般一落地,拿著鄭小喬遞來的錢正要揚起慶祝,誰知鄭小喬臉一拉對他說:“收好錢,回去迅速收拾行李馬不停蹄的走人。”他就這樣被辭了,如同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兩眼茫然的看著蓋天鳴。
真的很佩服鄭小喬。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曹雪芹老先生沒見過鄭小喬,描寫的王熙鳳怎么會有鄭小喬的影子?
后來從財務部了解到,項目部的確為各協力隊發放了部分民工工資,只不過統一被老板領取了,然后被壓了下來沒有專款專用。真為那小伙子叫屈呀,討到薪卻丟了工作,現在工作這么不好找,回去怎么面對父老?沖動真的是魔鬼,還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點吧,讓那些沖動的都淋成落湯雞。而對蓋天鳴,我想奉給馬克·吐溫的一句話: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或者也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
晚上,項目部在會議室開了個專題會議,專門研究了民工欠薪問題,決定以后對于民工的工資絕不允許老板領取,由財務部和辦公室直接發放到民工手中,可苦了我啦,我的任務是要給每一個領工資的民工拍照存檔。現場有好幾百民工呀,按快門時手指都快累殘疾了,簡直不讓人活了,從此,我再看到蓋天鳴,恨得眼睛就要冒血。
第二天鄭小喬宴請我們二隊的老哥們老姐們,一是為蓋天鳴大鬧辦公室向田野賠禮道歉,二是為了后天澆鑄第一榀T梁,希望大家在工作中多支持。焦建橋、我、夏雨萍、孫曉龍都去了,唯有田野回了個電話,說要和村長商量臨時征地砍樹的事給推托掉了。我知道田野是不想見蓋天鳴,多難堪。鄭小喬想當然也心里明鏡似的,嗨,瞅我們這幫人湊在一起,關系復雜的和基地大院的家屬一樣,情感套著情感,關系連著關系,過去的那點破事真說不清道不明理還亂,真不知彼此在感情的轉身離開后,是深深的傷害還是永遠的祝福?記憶的纏繞最痛的是誰?心碎之后誰更寂寞?
澆鑄第一榀T梁的動員會在鄭小喬承包的梁場舉行,項目部正式宣布在全線開展大干一百天的勞動競賽活動,并首次在農民工中評比每月之星,比例高,獎金多,著實把農民工的地位抬到了和職工同一水平,剛才還抱怨蚊子如偷襲珍珠港的戰斗機狂轟亂炸的農民工興奮的起勁鼓掌,驚嚇得那些蚊子個個奪命狂奔。農民工很激動,澆灌第一榀梁時放起了鞭炮,點了幾次沒響,響了一半又啞屁了。媽的,不吉利。
“努力向前,再努力向前,再努力一下下,愿望就會實現”。這是鄭小喬對手下人的硬性要求,看來世界上唯一不用努力就能得到的只有年齡!這些年鄭小喬老了,不用看她已沒有曲線的腰身,只要看下眼角紋,一條大河波浪寬呀,歲月,您硬要活生生把一奧黛麗赫本給打造成了打工妹,不,她是老板娘。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讓我等四十歲的男人為前半句歡呼雀躍,也讓鄭小喬那幫四十歲有錢的女人為后半句悲天憫人,踏遍青樓人未老,咱用匯仁腎寶。
蓋天鳴的農民工兄弟的確很抬轎子,在他的帶領下每天工作都在十二小時以上,烈日下太多的紫外線呀,愣不怕曬成黑人,可惜了蓋天鳴那張英俊的國字臉,但錢能解決的問題統統不叫問題。不過我從心眼里敬佩他們,人體鹽和水泥漿把工作服快合成防彈衣了。可是,當幸福來敲門的時候,他們或許都不在家,而在魔鬼破門而入時,偏偏他們又在呼呼大睡,這一切都是鄭小喬急功近利好大喜功造成的。
制梁場有三套模板,因為廠家制造的第四套還沒到貨,使鄭小喬日產一榀的計劃落空,鄭小喬在澆濤完第三榀后,已完成的第一榀T梁還在養生中。蓋天鳴擔心延誤了生產進度丟了紅旗獎,建議拆除第一片T梁的模板,挺符合鄭小喬的心意。鄭小喬在二十年前曾經也是我們企業的一分子,還是我們優秀三八紅旗集體的女混凝土工,從前的英姿颯爽不讓須眉的勁頭到今天也是她常炫耀的佐料,是佐料當然就有酸甜苦辣,就看她喜歡哪口投放了哪一味了,北咸南甜西辣東鮮,鄭小喬的口味重,和手下兄弟們侃大山時就喜歡憶苦思甜,張嘴就想當年,這想當年成了她的資本,也成了她的口頭禪。“現在那叫干活呀,全是機械化施工,想當年我干活時去哪找現代化,全靠我們用小車推、用肩膀扛,累得叫個汗流浹背,下班倒在床上就跟死狗一樣,踢都踢不醒。”是呀,想當年的鐵姑娘們,天知道還是不是女人。不過,如今八零后的女孩子,也非主流的嚇人,你不要化妝品包包了,又不是表演畫皮?給我們男人過多的驚嚇后,我們就不想問你是不是女人了,而是想問,今天是不是盂蘭盆節了。
鄭小喬找到夏雨萍,商量著提前拆除第一片T梁的鋼模。這夏雨萍是何等人?項目部響當當的冷面殺手,主管著安全質量部工作,怕她的人多了,成日里扳著一副苦瓜臉欠她錢不還似的,恐怕已經喪失了笑的功能,和十年前比簡直判若兩人,過去多吸引男人的眼球呀,那時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總讓人看著不解眼饞,只恨眼睛沒有透視功能。自從和孫曉龍結了婚,后宮篡權般一把奪了孫曉龍安全質量部部長的大印,安全質量管理比孫曉龍還陽剛。這孫曉龍也不替爺們爭氣,過去管理職工時還中央有一套,提著破照相機到處拍違章,完了就往他的“警鐘常鳴”紅黑榜上一貼,罰款,從物質到精神一同讓人崩潰。嗨,錢財大事豈容玩笑乎?孫曉龍得罪人不少。到了現在,孫曉龍管理協力隊伍就沒有過去方便了,民工兄弟可是有組織沒紀律的主兒,拍照?差點把他的照相機給砸了,大聲喝斥:“你別總拿你那安質部長的身份講給我們民工聽!你再牛逼百度咋搜索不到你呢?你再有勁你能憋住尿嗎?”孫曉龍敗下了陣,如果可能的話,更強一些,寧可強的讓人羨慕,也不能弱得讓人可憐呀!
夏雨萍閃亮登場也不是偶然,除素日就有鐵娘子的的雅號外,關鍵是她恰到好處又適時的建議開展文明標準化工地施工,出臺《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成立文明標準化工地建設管理領導小組和實施小組。領導小組負責本項工作的管理、檢查和考評,實施小組負責本項工作的具體實施,實行施工現場管理標準化、規范化。她說:“沒規矩就沒方圓,沒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就沒有全國的解放勝利”。夏雨萍的構想得到了支持,項目部班子連續幾夜召開專題會議,幾經研究推敲和完善,《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出臺了,管理內容真叫精細化,比如所有進場的施工、管理人員必須持證上崗。新進人員時,應由相應的辦公室通知安質部進行培訓,協力隊人員進場后,應由負責人立即上報人員名單及基本情況,由項目部安質部就近安排時間進行培訓。要求管理人員持證上崗率和架子隊成員上崗前入場安全教育培訓和崗前培訓率達到兩個百分百。施工、管理人員必須著裝統一,有明顯的標志。要求項目部及各工區、各架子隊管理人員進入工地佩戴紅色安全帽,施工作業人員佩戴黃色安全帽……
《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有三十多頁,一萬多字節,咱省省心,別抄錄了,免得讓人覺咱在以小說的名義曬《細則》。《細則》從管理機構到施工現場管理,再到后勤保障,無異于南海十級臺風后,撥開烏云見藍天,使人們頓覺日光刺眼但振聾發聵。夏雨萍宮庭政變成功,不但摘了老公安全質量部長的烏紗自己頂在頭上,還拿下了文明標準化工地建設管理實施小組執行組長的交椅,每月獨立支配一萬元的獎罰金吶。有人說,什么是勇敢?就是夏雨萍笑著看孫曉龍被扁,還哭著要孫曉龍說愛我?也有人說,家是講情的地方,而不是講理的地方;社會是講理的地方,不是講情的地方。什么男主外女主內,扯淡!一句話:老衲!你就從了師太吧!為了不讓別人說你傻,你還是每天都站在太陽下面曬著,把自己曬黑了,就沒有人說你是白癡了。
鄭小喬看來也沒在太陽下曬著,的確有些白癡。此時來找夏雨萍請求提前拆除T梁模板,最大的悲哀,并不是在于她得不到或者失去的,而是她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想要干什么!提前拆除模板?《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第二章第十條第九款白紙黑字清楚寫著:協辦作業隊人員必須服從值班調度現場指揮,嚴格按各種圖紙、工藝、作業指導書及操作規程進行施工作業,不能隨意更改已確定的施工技術方案和工藝。違反施工工藝的事就象衛生紙,沒事你盡量少扯!夏雨萍態度的堅決如水滲不進針扎不透的鋼板沒得商量,為什么?不能以進度壓質量,養生不達時間混凝土的強度就不能保證。
陌生阻止了鄭小喬認識陌生的事物,熟悉妨礙了她理解熟悉的事物。當她把施工工藝不當回事的時候,一切就糟了起來。蓋天鳴膽兒肥,在鄭小喬默許下,沒把我們強勢的女安質部部長放在眼里,在沒接到施工通知書的情況下,先斬后奏的連夜帶人強拆了模板。嗨,違背科學規律和施工規范施工,縱然你有過五關斬六將的業績,也會有敗走麥城的淚水。因為知識就像內褲,雖看不見但很重要;2B也不只是鉛筆,還有蓋天鳴的腦袋呀。無理取鬧,必有所報!
模板拆除后,T梁上竟然發現有個狗可以鉆進的洞口,明顯是因為澆注混凝土時震蕩不到位造成的,雖然尺寸不大,但不能做到施工質量要求的全優。夏雨萍火了,她柳眉豎立杏眼圓瞪,香唇顫動了好久差點被玉齒咬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呀,轉身憤怒的離開。咱安質部長鐵娘子的名牌可不是浪得虛名,一路疾步來到經理辦公室,“咣”的一下把安全帽扔在桌子上,把經理嚇了一跳。
夏雨萍將鄭小喬協力隊違章施工的前后激憤的做了匯報,最后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兩個我們男人也不敢輕易說的字:“報廢。”
報廢?這榀梁二十好幾萬呀,而且是第一榀梁。如果把這放在私企,只要把這事捂著,那怕發了霉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何況我們是有技術有能力修補好這個狗洞的,并百分百達到業主的質量合格的要求。上報完成了這榀梁,業主的獎勵不會泡湯不說,我還可在報紙上弄個豆腐塊撈點銀子;上報報廢這榀梁,不但要項目部承擔施工成本和工費,在業主的進度排名保不齊會名落孫山,罰款還是必須的。在這個很現實的社會,外面的世界太多細菌,我恐怕早已經被傳染了。我沒有哭,我只是有些麻木,不要說我喜歡偽裝,因為我的確輸不起。
項目部召開了班子緊急會議,僅管鄭小喬在會上痛徹心扉的懺悔、痛心疾首的起誓,但經理堅決力挺了夏雨萍,決定即刻停工三天,在項目部開展大檢查、大反思活動,堅決貫徹安全至上、質量第一的方針,同時當晚在制梁廠召開質量現場大會,由鄭小喬全權負責砸毀第一榀T梁。
夜,九點,制梁廠,白色的橫幅,職工,民工,業主,總監,砸梁……這不是超短小小說,而是在當晚質量現場會的關鍵詞。夜很黑,黑得如潑了墨,黑得讓人喘不過氣,只有現場的照明燈刺眼得照在大家一臉沉重肅穆的表情;九點鐘依然很熱,沒有一絲風,蒸籠般的溫度使大家的汗水順著臉頰流進嘴角,品出了苦澀的味道;制梁廠旁停放著大型破碎機械,臨時擺放的桌子上擺放著十幾把大錘;會場正中懸掛白色的橫幅除了的“質量現場會”,還有一條更為醒目的寫著“質量是企業的生命”掛在T梁上,給大家造成壯士訣別時的心靈沖擊;職工和民工沒了往日會前的嘈雜,沒有人指揮便形成了方陣,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親手毀掉用心血制成的第一榀梁;被專程接來的業主和總監也靜靜的站在項目部班子的身邊,沒了往日的客套喧寒,將見證大橋人捍衛安全質量的決心。
砸梁現場會開始了。
夏雨萍手提揚聲器步伐堅定的走到會場中心,會前她特意換了一身干凈的工作服,雖潔凈但總讓我們懷疑她是不是女人?十年前她那楚楚動人的笑容和甜蜜度含四個加號的笑語早已和眼前就要消失的這榀T梁一樣,永別了。她站到擺放著大錘的桌子前,表情嚴肅的用眼掃了一圈會場,口氣很男人的對著揚聲氣一字一頓的大聲說:“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項目部梁場召開安全質量大會,面對著第一榀我們親手澆注的T梁,我想認真的問下大家,這榀有質量瑕疵的混凝土梁該不該砸?”
這還用問嘛?全項目部人都齊了,不砸梁難道是開慶功會還是看演唱會?我們感到她問得多余。和我一樣,許多人被夏雨萍的問題都弄得找不到了北,大家開始竊竊私語,改主意了?但誰都不敢大聲回答。片刻,人群中終于有人大聲冒出一句:“該砸。”就像中央電視臺春節晚會上有人帶頭鼓掌一樣,人們好像這才明白便齊聲呼應:“砸!”
“不,我說不應該砸!”夏雨萍不知賣的那壺藥,忽然深情款款的說,“這是我們的第一榀T梁呀,為了這第一榀,我們的農民兄弟們在烈日炎炎下,頂著三十九度的高溫沒日沒夜的立鋼模、綁鋼筋、注水泥;為了這第一片,我們的職工同志們在蚊蟲狂舞中,遠離了家鄉父老的關愛、告別了城市的繁華喧囂、久違了夫妻恩愛而獨享寂寞之困;為了這第一榀梁,我們的業主監理領導們,無數次深入施工現場檢查指導,期待著我們這支號稱鐵軍特別能戰斗的王牌隊伍,在全線樹立起一面安全、質量、進度全優的旗幟。”
夏雨萍說到這聲音有些哽咽,我的眼角也開始潮濕,我暗自告訴自己,男兒的眼淚是金,但是,已止不住的潮濕。
“今天,我們用心血和汗水澆注的第一榀梁出來了,卻是一榀我們不愿看到的T 梁,它張開的狗洞似乎在狂吠,聲嘶力竭的狂吠,我能從它的尖叫聲中聽到急功近利、不按規律施工、瑕疵、失敗等等嘲弄。不砸它行嗎?至少我都不能給我一個字正腔圓韻味婉約聲若洪鐘繞梁三日而不絕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因為它是第一榀,也正是因為它是第一榀,第一榀就意味著標桿,這標桿如果不是全優產品,我們寧可砸掉。因為如果今天我們不砸掉這榀有瑕疵的標桿,以此下去,明天就可能砸掉我們企業的牌子,后天就一定會砸掉我們的飯碗。”
夏雨萍抓起桌子上的大錘,高高舉過了頭頂。我都不知她哪來的這般力氣。胸口感到了憋得難受。
“同志們,大家摘下頭頂的安全帽,看看我們企業徽,靜靜的想一想她的設計理念告訴了我們什么?紅色表示太陽,象征企業欣欣向榮,給人以希望和力量;藍色表示大海、江河,為企業施工的環境,含有開拓進取的企業精神和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勇氣和實力;一座現代橋梁造型,代表以橋梁建設為主、多元并舉的國有大型建筑施工企業集團的性質;整個設計寓意為:我們企業將以務實、進取、追求卓越的‘跨越天塹、超越自我’的企業精神,以雄厚的實力和現代建橋技術,開創建橋事業的新紀元。”
夏雨萍懷抱著紅色的安全帽用手輕輕撫摸著上邊的徽章繼續深情地說:
“近些年,建筑市場競爭激烈,我們的企業在承包工程中也遇到了不小的困難,要想在建筑市場上拿到蛋糕,必須樹立自己的品牌,品牌靠什么?靠科技不斷的創新,靠質量的精益求精,才能提高品牌知名度、注意度、認知度、美譽度,才能做到舍我其誰、唯我獨尊的地位。”夏雨萍停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后接著說,“去年我回家乘火車,對面坐著一個地方建筑公司的技術員,他對我說,他真不敢乘車走自己施工的鐵路,開車過自己施工的大橋,每次路過時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聽后很難過,也觸動很大。大家再想想我們企業,想想我們老一輩橋梁工人,他們曾以什么樣的精神面貌和責任感建造著大橋?以什么樣的質量標準才打造出了現在企業的品牌?武漢長江大橋、南京長江大橋為什么在遭受無數次輪船碰撞后依然正常營運?就是因為質量得到了體現,我們不能等到有一天我們也路過我們施工的鐵路橋梁也把心揪得緊緊,更不能發生橋梁坍塌特大事故再去追問,是橋坍砸船還是船撞橋塌?”
會場很靜,靜得連蚊子低吟都能清楚的聽見,但沒有誰去拍打。
“同志們,我們的第一榀T梁出現了問題,我們也知道只要通過補救措施也能成為合格產品。但是,這畢竟是第一榀,從第一榀梁起我們就要狠抓管理創品牌,精耕細作抓在建。怎么創?怎么抓?抓開局,羸在先機;抓成本,盈在精細;抓安全,重在落實;抓質量,優在標準;抓形象,貴在堅持。所以,現在我們就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用鐵面孔、鐵手腕、鐵心腸來落實我們的質量標準。”
夏雨萍將懷里的安全帽重新戴在頭頂,然后又莊重的正了正:“受項目部委托,現在我宣布砸梁開始”。話音落地,項目部經理、書記、總工、夏雨萍依次拿起桌子上擺放的大錘,步伐堅定走向T梁,他們奮力掄起鐵錘向T梁砸去,大錘落處,火花四迸。我們排起了長隊,輪流接力的砸,用盡全身力氣的砸,感覺砸的不是梁,而是我們的心,絞痛。“叮當”響聲后,T梁處留下了砸擊后的點點白痕。鄭小喬哭了,我也哭了,很多人都哭了,但誰都強咽著悲壯,不讓哭出聲音,只有“當當”的錘擊聲掩蓋我們的抽泣。有苦難言,也只能打掉門牙往肚子里咽,悔之晚矣?不晚,因為我們還有明天。
多年以后,我們時常回憶起這次砸梁,仍感到心里堵堵的,希望再也別有續集,把這一次質量事故當成葬禮,永別了。我們也討論過砸梁的得失和價值的體現?砸了項目部的一榀梁,損失了我們口袋里的人民幣呀,結果呢?看新聞聯播唄,看了幾十年,你愣是沒看到大結局?但我要告訴你,自從砸梁后,各個協力作業隊再沒人敢違反施工工藝了,鄭小喬梁場制作出的T梁的外觀,光滑的如同嬰兒的小屁屁,誰過去都忍不住去摸一把,真叫個舒坦,驗收總是一次性通過,撈了不少安全質量獎。嗚呼,失敗是成功之母,奈何他們一直與成功為伍。
后來,鄭小喬和夏雨萍義結金蘭,都說“謝謝你支持我的工作”。兩個女人,一對姊妹花。她倆見了我們這幫臭男人,鄭小喬依舊陽光燦爛,夏雨萍照舊冷若冰霜,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但海水和火焰怎樣在一起燃燒的?添加了什么助燃劑?天知道。真的像焦建橋說的:“在我們工地,男多女少,慘極了,就倆女的;更慘的是那倆女的還好上了。”哈哈,這不是個故事,而是次事故;不是緋聞,而是匪聞,匪夷所思的新聞!女人呀,長得漂亮是優勢,活得漂亮才是本事。鋤禾日當午,啥都不靠譜;閑來沒事做,不如斗地主。
后來,田野和蓋天鳴發生了肢體沖突,因為鄭小喬過生日請我們OK,倆人的飚歌都挺沖,田野一首“我不想忘記你”,蓋天鳴就來一曲“我的那一夜”;田野再來一首“我的世界只有你最懂”,蓋天鳴馬上回敬一曲“你到底是誰”;田野唱“我可以抱你嗎”,蓋天鳴就歌一曲“我聽到某人唱了一首憂傷的歌”。針鋒相對呀,誰都不肯讓一步。嗨,放下身段、投女所好,并不是鄭小喬膚色好看,全他媽“黃鼠狼給雞拜年”。臉不見血身不見傷便四下無人了?想伸伸腰、展展腿,改變一下現狀,逼對方下臺,還得靠拳頭說話。他倆為嘛唱個歌也能唱出全武行?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聽的不聽,不該想的不想,請專心致志的打你的醬油。如果真想知道,好奇心有那么強烈?那就聽我個廣告:請看《我和我們班的那點事》之二。田野說:走的最快的是最美的風景,傷的最深的是最真的感情。愿天下有情人全部中暑。
02'秋
曾帥進了辦公室就和“夜真涼”開Q。說句對不起曾帥的大實話,他也對不起名字,消瘦的臉龐上一雙單眼皮小眼睛,滴溜溜的像兩粒水洗黑紫葡萄樣泛著光澤,兩排烤瓷般潔白的牙齒,也不時在他笑嘻嘻的唇縫中閃露,很適合為牙膏廠家做廣告,但也只能拍上半身鏡頭;
曾帥是八零后生人,Q友有一二百人之眾,且多為妙齡美女,當然這都是她們個人空間中的自詡,是不是美女也只有天知地知唯我不知,因為美女的概念太寬泛,妙齡也被高檔化妝品深埋難挖,除非人肉搜索,那也成本太大。曾帥熱衷于網聊,時間的投入達到了廢寢忘食瘋狂忘我的境界,每天睜開眼睛牙不刷臉不洗第一任務就是上網,到了晚上更是通宵達旦,網聊的姐姐妹妹當然也不止一個“夜真涼”,也有“想你到瘋狂”、“給你一個熱吻”、“紅袖飄香”、“追愛”到“累死我的愛”們,曾帥的網名叫“叼煙抽寂寞”,但他的確不吸煙,也不寂寞,除了聊天還哄著與姐姐妹妹約會,但卻是個見光死翹翹主兒,原因除了是施工流動單位外,恐怕他矮小的身材占有很大比重,誰讓你事業拼不過“官二代”、財富又拼不過“富二代”、相貌還對不起潮男潮女們盤踞的“動感地帶”呢?嗨,在物質社會,沒有誰把愛情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很多時候,在愛情中,大多數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活該曾帥在春天遍撒了一把愛情種子,到了秋天居然顆粒無收。
“你就是一個愛情的勞模,經營著感情的淘寶網。”焦建橋常訕笑曾帥,不僅是他屢戰屢敗的短暫落寞,更因為他越敗越勇的迅速失憶,不是嘛,就算那段感情是假的,但是那些快樂也是真的;男人可以不帥,但是一定要有些才,有點壞。
超市送月餅和蘋果的車到了,我急忙叫曾帥幫著缷車,這先生可真好,恰到好處的突然聽力失聰,屁股都不帶抬一下;再叫幾次,他倒不耐煩了:“叫什么叫,我又不是聾子。你就不會先到其他部門叫人?”也是,一大車二百來箱呢,單憑我倆累死也沒人心絞痛。跑了幾個辦公室,嘿,一樣集體失聰,全部趴在電腦桌前專心致志的工作,把我當透明人呀。我詛咒你們,在明天中秋節吃月餅時立馬、全部、直接噎死。但一尋思,也怪不得別人,誰讓咱是綜合辦公室呢?會干些什么?發發文件、送送報紙、派派車輛、管管食堂、修修門窗、掃掃廁所……,就一打雜的狗腿子,技術含量太低級,哪能和這些管理技術人員相比,人家隨便更改個施工方案或一個合理化建議,就能節約上萬塊產值,活該我們孫子一樣侍候人家。想找田野,他是辦公室主任,和協力作業隊打得火熱,讓出幾個民工估計不成問題,連撥幾個電話也沒人接聽,他也失聰了,今天怎么了?媽的,是不是誰組織了行為藝術讓大家集體玩聽力失聰?也是天無絕人之處呀,上帝關上了你家的門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正在我著急上火連心痛的感覺都沒有了的時候,蓋天鳴來了,他一個電話就招來了四個壯勞力,嗨,開心了就笑,不開心了我就過會兒再笑。
缷完車,蓋天鳴邀我到醫院去看望田野。媽呀,一句話提醒了夢中人,我把田野還躺在醫院的事全忘記了,瞅我這豬腦子,頭大腦仁小,一急什么事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難怪他聽力失聰,昏睡著呢。
昨天上午田野找村長談臨時征地的事,有幾家人的樹要砍,價錢已經談好,昨晚突然變卦,原因還是錢的問題。村長說樹很多,原來清點的時候村民不在場,樹木到底有多少大的、中的、小的,多少錢的補償,村民不認可。磨了半天,他們還是不愿意,后來看看資料,兩家給了550棵,和實際有一定出入,而且清點結果上記錄大部分是小樹。考慮到以后的麻煩,還是退而求其次吧,先砍條路出來再說。這一點村民很快接受,一家一百塊錢工費,一天之內砍出一條寬十二米的道路,砍完樹就付錢。中午總工打電話來說三天后業主來檢查工作,催進度的。田野急了,下午又找到村長到城里喝酒,酒過三巡后田野借著酒勁臭罵村長:“不厚道、不仁義、不男人、不人物,談成的事怎么說變就變?長著那球藝干嘛?鬮了穿個裙子做女人挺好。”村長很西北漢子,被田野一激硬氣了起來,再加上臨時征地那事鄉里村里都贊同,只不過被村治保主任一攪和出現了反復,本身心里也很有氣,他拿起一個玻璃杯,“咚咚”倒了半瓶白酒,然后將滿滿一杯酒推到田野眼前,叫陣的說:“你男人?你要把這杯酒一口不歇氣的喝完,那塊地就算定了。”真的?“我要說了不算,明天我就做手術穿裙子做女人。”田野知道自己不勝酒力,胃也不好,一聽這話,二話沒說端起酒杯便灌進了肚子。什么時候四腳朝天醉倒在地上,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怎么進的醫院,當場吐了幾大口血,把村長都嚇壞了。嗨,真不知道這算不算腐敗?算不算工傷?
蓋天鳴和我來到縣醫院,田野躺在病床上一副元氣大傷的臉色。蓋天鳴攥著拳頭沒輕沒重撞了下田野的胸口,玩笑著說:“怎么沒死呀?我老盼望著那一天呢,省得我做夢都在和我搶媳婦,寢食難安呀。”
田野嘿嘿笑著說:“我也盼著哪天從空中掉下塊板把你砸死,如果不是怕你死了會影響項目部文明施工先進單位,我見天就到工地邊上的山神廟前祈禱:神呀,你就收了他的小命吧。”
蓋天鳴也笑了,他點著田野的鼻子說:“我的老婆你的舊情人咱的鄭老板讓我來慰問你,我順便勞駕打聽您一下,你什么時候死呀?要死可得趕緊些,別錯過了秋天,這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開得多盛,我絕對大人大量,一定陪我老婆采一大把獻到你墳頭。然后再狠狠呸一口濃痰,平息壓抑我心頭的郁悶。”
田野笑得更狂,他打開蓋天鳴的手指說:“你要是死了,我還不破壞生態環境呢,立馬跑到鮮花店買一大把紅玫瑰找鄭老板,向過去式的情人發誓很快和老婆離婚。”
瞧他倆口無遮攔烏鴉亂飛我倒挺高興,咒唄,大家都沒什么惡意也不當真,總比夏天OK廳里飚歌時強,飚著飚著敢打起來,說來也怪,倆人打了一架后倒釋然了,成了桃園兄弟。但也不能再咒了,什么兔子不吃窩邊草,什么好馬不吃回頭草,什么天涯何處無芳草,都他媽的扯淡。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再咒,哼,要不是《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規定不能亂扔垃圾,不然我早把你倆綁在一塊扔出窗外。
玩笑歸玩笑,插渾打逗后,田野問我:“哥,是不是最近食堂口味又重了?職工可提意見了。”田野依然像十年前叫著我哥,雖然已經是我的主任,還把我從下崗的苦海里拯救出來,讓我有些承受不了。但我知道田野說的提意見的是誰,跑不了的孫曉龍,媽的,自打被老婆篡了位,心情一直很變態,瞅誰都不順眼,聽說最近正和夏雨萍打著冷戰,還聽說正協議離婚呢。昨天早餐他在食堂買了份胡辣湯,吃了兩口就說辣,痔瘡冒了血,滿世界的吆喝。什么玩藝?晚上睡不爽了找爺的茬口,你雖是個小眼睛,可你也沒子宮呀,爺也不能爽你。
“行,既然有人提意見,從明天開始早餐取消胡辣湯不就結了。”我沒好氣的說。
“哥,你這態度可不行呀,如果職工說辣你就取消胡辣湯,明天職工說飯生硬了,你不會飯也不做了吧?”田野這是在批評我,雖然仍帶著玩笑的口吻。
“那你叫我怎么辦?胡辣湯的胡就是胡椒,辣就是辣椒,如果沒了辣椒,不就成了面湯啦?”我賭氣的說。
“至少你可以提醒一下怕辣的職工吧。”田野有些不高興。
輪到蓋天鳴該把我倆扔出窗外了。他用手擺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嘆口氣說:“其實呀,你們辦公室就是個小媽養的位置,只有受氣的份,哪個集體食堂招人待見呀?有百分之五十滿意就算頂級的了,就算他親媽老娘做出的飯菜也不能讓他滿意。”
也是,生那份閑氣,那次先進班級評選排位咱不殿后,要不項目部特意設立了個委屈獎,簡直就是為我們特設的,還是項目部領導高瞻遠矚呀。我不能做到我所希望的一切,但是我應該做好我可以做到的一切。
田野從枕頭下抽出幾張紙,遞給我說:“哥,前段時間寫了首詩,你給看下,我準備在指揮部舉辦的國慶晚會上露個臉,你幫我修改下。”嘿,挺誠懇的。打開紙張,標題躍入眼簾:《國·橋·人》。
你曾在山頂洞的篝火前舞動皮裙
曾在關關雎鳩的河面上劃出波痕
曾在砍砍伐檀的號子中撒著汗水
曾在莊周夢蝶的青草間撥弄白云
你曾在秦皇的權杖下攪起煙塵
曾在鄭和的大船里播散天恩
曾在天朝上國的空夢中夜郎自大
曾在金發碧眼的大炮下痛苦呻吟
我的祖國!我的母親!
文明是你
浪漫是你
博愛是你
痛苦還是你——
我的祖國!我的母親!
當母親目光中的慈祥和驕傲被罪惡和殘忍燃燒
當少女純真的眼眸撞上寫滿貪婪的刺刀
我們沒有恐懼,沒有躲逃
而是昂起高貴的頭顱去迎接挑釁
挺直不屈的脊梁去捍衛家園的美好
我們的血肉
我們的身軀
我們的步槍
我們的長矛
終于迎來了毛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啦!”
這充滿湖南味且鏗鏘有力的喊聲把厚重的歷史照耀!
不問夸父逐日曾喝干了多少條大江
不想普羅米修斯盜取火種為人類帶來了多少美好希望
當火紅的太陽把大地重新照亮
我們要做的就是
把千瘡百孔的祖國建設得繁榮富強
有一條大江
披著唐古拉上生命的曙光
奏著格拉丹東頂遠古的回響
澆灌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華夏
哺育了五千年文明和十三萬萬人口的炎黃
但詩仙卻有著
“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煞峭帆人”的惆悵
大江成了無法跨越的天塹
把兩岸人民的期盼阻擋
沿著龜山上黃鶴的行跡
踏著蛇山下大江的雪浪
一群戴著安全帽的人
聚集在楚天之下長江之上
要成就偉人“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暢想
汽笛一聲鐵龍呼嘯過江
橋上鮮花紅旗匯成海洋
橋下期盼的群眾欣喜若狂
這群戴安全帽的人解了詩仙的惆悵
圓了偉人的暢想
這萬里長江第一橋讓中國在世界建橋的舞臺上完美亮相!
帶著跨越天塹的志向
這群戴安全帽的人
把家安在了武漢、鄭州、廣州、南京、九江
捧著超越自我的雄心
這群戴安全帽的人
發誓要用大橋讓中國屹立世界建橋強國之林
他們送走過肇慶西江的明月
迎來過澳門西灣的日升
他們聽過恒河畔帕克西小鎮里的歡笑
也見過仰光城勃固河波濤的洶涌
他們聽慣了蕪湖水鄉里的漁船小調
看慣了浩瀚東海上的忽爍航燈
他們的號子曾喚醒巴山蜀水
汗水曾融化冰川雪峰
當他們青春不再張揚
當他們鬢角起了白霜
當思念的家書寫了一疊又一疊
當中秋只能望著月亮
當濕衣貼緊了胸膛
當安全帽閃映著焊光
當世人都在贊美大橋的壯麗
他們已經背上了行囊
去了下一個需要大橋的地方
櫛雨沐風
大橋的人依然為橋、為國
心向蒼穹
做著混凝土澆成的夢
編著鋼索做成的虹!
太美了,這首詩我是動不了半個字的,我甚至能想像得出田野站在國慶舞臺上的風采,必將贏得滿堂喝彩。改他的詩?以我的寫作水平,玩笑開大吧?告訴你別逼我,你要是再逼我,我就裝死給你看。
從醫院回來后心情一直不好,見了孫曉龍來食堂買飯真想給他開個小灶,并特意為你做張悟本的萬能茄子,投點三聚氰胺、塑化劑、蘇丹紅、地溝油,把咱們老百姓在餐桌上學習的化學知識全用上,敗敗他的火,治治他口吐蓮花的痔瘡,咱也“豆”你玩、“蒜”你狠、“姜”你軍,不把你養成“健美豬”算你厲害。哇噻,我吃過什么不潔凈的東西,怎么會有這么骯臟的想法啦?算了,想起一副門楹:做個好人心安身正魂夢穩,行些善事天知地鑒鬼神欽。心情不好,就去項目部門口踢自行車,踢一個倒一排。耶!嗯,踢自行車也不算好人吧?如果算,一定是打成兩折的好人。缺德的事咱還是有賊心沒賊膽,違反食品安全法的壞事弄不好也是要殺頭的。
中秋節那天,上午給大家發了月餅和蘋果,下午又忙著為食堂準備聚餐,十二桌,把各工區的員工都請來團聚。喝了幾杯好酒,忽然發現曾帥不在,跑哪去了?雖不喜歡他,到底是一個辦公室的,找找吧。借著月色找了一大圈也沒有蹤影,正有些泄氣時卻看到他坐在一個橋墩上,臭小子,一邊啃著月餅一邊煽情的哭著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擦去眼角的淚水。我問他想家了?他點點頭,并讓我別把他哭的事傳出去,太沒面子了。我在他身邊坐下,誠懇的告訴他,其實我們大橋人都一樣,剛參加工作時,一到春節中秋都會哭幾回,誰不想家呀?但時間是最好的老師,遺憾的是最后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弄死了,想家的感覺也麻木了。他問我你哭過嗎?哭過,和他一樣,我清楚的記得,二十年前的除夕我上夜班,那時我們在天津施工,北方冬天的風吹透了厚厚的工作棉襖,年夜飯是食堂送來的是盒飯,飯菜和那時的心情一樣冰涼,想家、想媽媽、想女朋友,想著想著眼淚就往下掉,怕別人看見趕緊跑到河邊,嗚嗚的哭。焦建橋哭過,田野也哭過,人說男子有淚不輕彈呀,那是你不到傷心處。曾帥說不想干大橋了,想辭職回家。嗨,你是成人,路是你自己走,我也不是政委,不想和你說大道理,因為我不是中央電視臺實習回來的,沒人給我撰稿,也不會有好中央的味道啊,一切由你自己。
和曾帥從工地回來,又發現焦建橋不見了,有人告訴我他坐車上城里去了,一定又是去過很段子很日子的業余生活。我的這位二十年前的師兄呀,忘記你和你老婆簽訂的“賣身契”了?真的就不怕你婆姨去了你的勢或者讓你裸身逛街,滾蛋?再找田野,也不見了蹤影,不會去找鄭小喬了吧?她現在身邊可有了蓋天鳴,那可不是去勢的問題,殺你的心都會有!好在沒走幾步就聽到他聲若洪鐘的朗頌聲,他在背誦他的《國·橋·人》,白糟蹋了我一身的冷汗,但我的心理從什么時候開始齷齪了?嗨,管他呢,別人手牽手,我牽我的狗,走一走,游一游,看誰不爽咬兩口。嘿嘿,還是專心致致打醬油去吧。
后來,曾帥真的辭職了,離開時他說有大專文憑,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年齡,干嘛不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不信就比不過鄭小喬?她一個女人在二十年前離開了大橋,照樣打拼出了一片天地。我說不要吹牛逼,請把牛逼還給牛,因為牛也需要性生活!焦建橋依然過很段子很日子的業余生活,還帶回了一個很段子:兩會期間,有個代表在提出婚姻法修改案時,把一夫一妻打成了一天一妻。與會代表熱烈討論。商務部代表說:這個提案好是好,就怕貨源保不了;設計行業代表說:這個提案好是好,就怕時間有點少;婦聯代表說:這個提案好是好,就怕男同胞身體受不了;法律界代表說:這個提案好是好,就怕孩子難把父親找……哈哈,沒有癩蛤蟆,天鵝也會寂寞。誰說不是呢?!咱呢,還是堅守自己最后的純凈:無瑕人品清如玉,有骨文章淡若仙。
后來,田野沒能在指揮部的國慶晚會上展示他的《國·橋·人》,那天村民又堵了施工道路,因為要為項目部拉沙石料掙錢,拉就拉唄,可他們拉個大半車硬說是一車的貨,物資管理部當然不驗收,差點打起來。田野跑去協調,找了村長找了治保主任,嘴皮子都磨破了,完成了協調晚會也結束了,錯過了一個得獎機會。那一等獎很誘人,一千塊呀,就這樣無聲無息打了水漂,我都為他心痛。男人的實力就是你兜里的人民幣,人視金錢如糞土,可是我一點糞土都沒有。百度呀,聽說你什么都懂,告訴我,哪里有我的糞土?你不知道?時間卻告訴我們:忙碌的日子里好好照顧自己,人生如賽場,上半場按學歷、權力、職位、業績、薪金,比上升;下半場按血壓、血脂、血糖、尿酸、膽固醇,比下降。上半場順勢而為,聽命;下半場事在人為,認命。
02'冬
下崗一年的史峰回來了,他過去可是我們司機班的同仁,在崗時曾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激揚過,下崗時也曾為私人老板開過寶馬3.14925的派(兀)過,如今再見面,一副灰頭土臉的落魄,沒了一點精神頭。他找焦建橋想上崗當調度,又找田野說只要上崗掃廁所也行,可憐兮兮的說得我們都想為他捐一把眼淚。他懇求,危難時候拉兄弟一把吧,再不上崗,老婆就要他下崗了。他是哭著鼻子說的,看著他的難過,也想起了我的寂寞。嗨,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下啥別下崗,上啥別上當。這底層民眾有“啥”不怕,精典。古人說男兒當自強,如今下崗后老婆天天命令洗衣裳,到頭來還感覺是條無家可歸的蛤蟆狗;還是冬天好呀,窮的時候可以喝西北風,如果到了夏天,恐怕連西北風都喝不上。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項目部也不相信。他最終沒能上崗,工會救濟了他兩百塊困難補助,又為他買了返程的臥鋪火車票讓我送他走了。在火車站,他把臥鋪票退了,省下一半的錢買了張硬座回家。上車前他問我:“以后我還有機會上崗嗎”?我無心調侃,只能安慰他說:“請別傷心、不要絕望,無論如何也請別忘記,下崗的絕不是你自己一人的孤單;現在冬天已經來臨,春天不會遠了,等到單位度過困難時期效益變好了,自然你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他嘆口氣輕輕的走了,正如他輕輕的來,輕輕地招手,作別了憂傷的云彩。
我不會騙他,也不想為“騙”字翻臉,相信我好了。
從車站感慨的趕回工地,辦公室炸了鍋般擠滿了村民,爭吵著充滿了火藥味,差點把辦公室的房頂掀翻。原來前些天下雪時,焦建橋工區門前施工區結了冰,沒及時清理,一個村婦騎自行車回家,為抄近路沒有走新修的道路,而是橫穿已被鐵絲網封閉的施工區,雖然鐵絲網上掛著“施工區域,非施工人員禁止通行”的告示,但那娘們就是不長眼,扒開鐵絲網鉆了進去,結果在冰面上摔了個大馬叉,送到醫院一X光,骨折了。村民先找焦建橋,后找田野要求賠償,醫療費、住院費、陪護費、誤工費、食宿費、精神損失費,這費那費,簡直把我們當一群窩囊廢,我們冤大頭呀?誰讓你通過的?不找你賠償鐵絲網破壞恢復費就不錯了。
村治保主任鬧得最兇,瘋狗似的,指揮村民用拖拉機把焦建橋的工區道路堵了,還嫌不夠,又把鄭小喬的T梁場也堵了,沒多大會功夫,全線停了工,往返的運輸車輛趴了窩,在道路上排起了長龍。最可憐是一輛外地司機,缷完水泥時還沒完全封死路,剛一動車,治保主任提起一把鐵鍬沖上去,喪失理智的威脅:“你開一轱轆?老子立即帶人把你給滅了。”嚇得那司機尿都差點飚出來。村治保主任繼續硬氣,“八年抗戰時,日本鬼子在我們這都被我們打得站不住腳,你們這幫大橋人,我們一樣的滅。”
田野打電話給村長,讓他來解決問題,村長說人在外地回不來,打電話給村書記,也在外地,狗屎,都玩躲貓貓了。再打110,派出所所長來了,一下車就被村治保主任拉到一邊,嘀咕了好一會,兩根煙的功夫后,派出所所長和田野一談,便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很快便談崩了,太傾向性了,一點都不掩飾。焦建橋憋不住那個火,上前和派出所所長論理,誰知那派出所所長竟用手指著焦建橋的鼻子怒斥:“就是你,我記住你了,事情就是你鬧起來的,再不收斂,小心我以擾亂社會治安罪拘留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別看焦建橋沒讓史峰上崗,但經他的手倒也幫了一批裝吊工當了調度,這幫調度很記恩,怎看得工區長受這份委屈,一下就圍住了派出所所長,說理的罵娘的更亂了。派出所所長一把抓住焦建橋的手腕,警告他說:“趕快讓你的手下人離開,否則,我還要起訴你聚眾斗毆。”就是他這一過激的舉動和語言,不知是那個調度終于失去了理智,派出所所長的話音未落,那調度高舉起手中的安全帽狠狠的砸向派出所所長的腦袋,力度之大差點把派出所所長砸暈過去,與此同時,眾多調度同仇敵愾全部舉起安全帽一起圍毆著派出所所長,用腳踢用拳劈,場面亂作一團。
“打人了,打呀。”村治安主任驚叫著跑出人群向村民發出了戰斗命令。派出所所長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打,一邊忍著疼痛一邊拔出手槍,對著空中“呯”的就是一下,旁邊的民警也對天鳴槍,槍聲中,我們的調度倒也知道國法,趁著派出所所長沒看清楚人迅速消失,只剩下鼻青臉腫的派出所所長還抓著焦建橋的手腕。
“打,打呀。”村民見勢沖了上來,揮舞著手中的鐵鍬木棒砍刀見車就砸,見人就打,事態進一步擴大。年青的調度們利落,沖進宿舍就操起菜刀棍棒喊著“保衛項目部”再次沖出,一副浴血保家的氣勢。項目經理、書記趕緊跑上去制止,在派出所民警的又一陣槍聲中,職工和村民才被隔離成兩個陣營,相互叫陣,相互對罵,一觸即發。正在混亂不堪時,外面再次響起警笛聲,十幾輛警車、轎車停在了兩個陣營中間,從車上下來了縣委、縣府、縣人大的領導和刑警一幫人。原來,咱們項目經理、書記從派出所所長一來就預測到事態的嚴重,快速和指揮部、業主、縣里、市里作了通報,經理說,市里的七大班子也正在路上。
事態得以平息,打掃戰場,項目部和承包運輸車輛幾乎全部被砸,部分職工宿舍的門窗被砸爛,三個年老的職工被打,當然也有五個村民也躺在地上呻吟。送到醫院一檢查,全住進了醫院,骨折的有,皮外傷的也有,收繳兇器時是一地的鐵锨木棍板磚石頭,唯獨沒有砍刀和菜刀,早藏匿好了。任憑派出所所長說有,但兩幫人打死也不承認。
派出所所長要帶焦建橋回去訊問,焦建橋說可以,反正斗毆時我一直被你抓著手,誰都可以證明,不怕你紅口白齒陷害。上警車時田野叫住他,讓他脫下衣褲,在只剩下一條內褲的情況下,當著派出所所長和縣領導的面拍了不同角度的照片,然后對派出所所長說:“我們把一個身體健康、完好的職工交給你,如果回來后他身體有任何內外傷,我們將一告到底。”派出所所長無言以對。
我打心眼里佩服田野,在這種時候都能把可能出現的后果考慮周全。
田野想的周全,項目部領導更為慎密。指示田野連夜起草一份事態發展報告,并配合武斗和損失照片上報指揮部、業主、縣、市、省相關部門,要求公正處理依法辦事,如果得不到妥善處理,職工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項目部將全線停止施工,全部人員放假回家,直到得到說法。這可是國家重點工程呀,關系到國家西部開發的國策。
第二天,焦建橋英雄般的回來了,我們扒下他的衣服一看,皮毛未損,于是,我拿著洗出來的照片訕笑他昨天當眾裸露的情景,那身子骨瘦的,骨頭快把皮刺破了,嘿嘿。焦建橋反擊我,你要是脫了,渾身的脂肪一定會漲破皮膚流油滿地,哈哈。田野說,別比了,比一比兩條魚誰長的帥,長得帥就是我明天的菜。我和焦建橋便一道圍毆田野:是啊,您帥,多出名啊,拍過100多部電影,就是現在掃黃不讓播了。
第三天,村長回來了,主動來找田野,告訴他斗毆是村治保主任煽動挑起的,已經被刑拘了,可能要判三年,從他興奮的表情我就知道,這下沒人在村委改選時和他競爭了。
第四天又傳來派出所所長被撤職了,原來他是治保主任的侄兒,這事鬧的。
第五天,項目部放了半個小時的鞭炮,恢復了施工,還把感謝信和旌旗送到了縣委、市委,從此,項目部再也沒和村里有過糾紛,和諧。
和諧的施工環境不能承包家庭的和諧,夏雨萍和孫曉龍倆口子一直相互施加著冷暴力,夜里的事咱不知道,白天是各唱各的山歌各哼各的龍船調,各洗各的衣服各念各的數來寶。有人說夫妻不和諧多半是女人最恨的男人是陳世美,男人最喜歡的女人是潘金蓮。可他倆不是。也有人說男人賺錢后想和老婆離婚,男人賺不到錢老婆想和他離婚。他倆也不是。還有人說男人有外遇體現在工作越來越忙,女人有外遇體現在做的菜越來越咸。可工作越來越忙的是夏雨萍,偶爾做個菜的卻是孫曉龍,咸不咸咱也不知道,因為他也沒請過我們。田野罵“孫曉龍就一孫子,不就是老婆宮庭政變了嗎?又不是別人篡權?安全質量部長的烏紗還是在你家,小心眼樣,你們夫妻關系長不了”。嗨,田野,關你什么事?你瞎激動什么呀?
好個田野的烏鴉嘴,大嘴呱呱臭靈。果不其然,幾天后,夏雨萍和孫曉龍回了老家,交了紅本換了綠本,真就協議離婚了,田野倒有些竊喜,不知是為他的神卦靈光還是別的什么。嘿,你得意什么?沒聽人家說嗎,男人看女人,戀愛時最漂亮,結婚后最普通,離婚時最難看,離婚后又變漂亮;女人看男人,戀愛時最誠懇,結婚后最無聊,離婚前最虛偽,離婚后又變誠懇。保不齊人家在某個時段又破鏡重圓了。
孫曉龍離婚后更落寞,幾乎失去了語言功能,成日里和別人說話像要繳費般沉默似金,又好像失去了走動能力,辦公室也很少出了,成天望著天花板不知想些什么?人生沒有失敗呀,只有粉碎!大家說是不是他被刺激傻了?夏雨萍離婚后更加工作狂,得了燥動癥一樣坐不住辦公室,把施工現場當成了她的家,像要把一切精力全部發泄到工作中才能安穩。累么?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死人的。大家說是不是她被刺激瘋了?不是嘛?她把孩子送到了姥姥家,給了撫養費就算盡了母親的職責;她父親得了小中風,她托給了她妹妹照顧:“我出錢你出力”。
錢很重要。錢真的很重要?能買到親情?有錢能買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
田野說:“有錢能推我上床。”
我說:“等我有錢了,我就推你到全國最好的神經病院去,色鬼!”
大家使勁的笑,哪怕笑斷了腸子。人不可以把錢帶進墳墓,但錢可以把人帶進墳墓。
蓋天鳴很神秘的說:“知道我們民工隊背地里叫夏部長什么嗎?夏變態。你敢和一個變態的女人上床?無異于與魔同舞,小弟佩服你的膽量。”他向田野拱拱拳,田野踹了蓋天鳴一腳。
夏雨萍檢查安全質量的確真槍實彈甚至變本加厲并且火眼金睛,還真做到了鐵面孔、鐵手腕、鐵心腸,自打親手砸了第一榀T梁后,很招協力隊民工膽顫,誰都不敢再用小眼角瞧這位女強人,她巡查工地老遠被民工看見就有人推倒消息樹,忘記戴安全帽的趕緊,忘記掛安全帶的趕緊,還有電、水、氧氣、水泥等一切不安全的因素都趕緊收拾吧。夏雨萍去的還腿勤,久而久之大家習慣了,消息樹也不用再推了。不過,昨天蓋天鳴又栽了,夏雨萍發現蓋著棉氈正養生的一榀T梁面上有兩個腳印,也不知誰不小心踩上的,查是查不出來,夏雨萍又不是刑偵,叫來了鄭小喬,依據《文明標準化工地管理及評比考核實施細則》,一個腳印五百,兩個一千,罰。其實,夏雨萍有點小題大做的狀況,T梁架上后梁面還要鋪一層瀝青,根本算不上什么,何況還是鄭小喬的金蘭姐妹,一點情面都沒有。這罰得那是兩個腳印呀,純屬一雙耐克鞋。要不民工叫她夏變態呢?一浮升,落水處,幽幽風去。殘月寒,隨波亂,隱隱蕩來。
時間過的真快,轉眼又要到新年,項目部決定在新年前架設第一片T梁。
夏雨萍連續幾天守在梁場,比男人還要強勢,幾十米的龍門架每天都要爬上四五次,速度比我們爺們還利索,幾乎是把龍門架連接板上的螺栓都親自過了一遍,再加上起重機檢修、鋼絲繩更換、電器保養等等,事必親躬。夜里又招集參加架梁的管理、施工人員開會,重新學習架梁施工工藝流程、崗位人員職責、安全施工注意事項、緊急事態處理方案,并親自主持考核閱卷。
田野對夏雨萍一直很關心,問她:“這幾天你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對,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夏雨萍笑了,笑得很過去式的燦爛,她說:“敢詛咒我吃方便面沒有調味料,我詛咒你吃方便面只有調味料。”看見她笑了,我們很欣慰,這是我們久違的笑,真好看,比起成日板著臉讓人舒坦多了。河水漫漫淌過幾彎風景,白云悠悠有過幾多美幻,我們何曾駐足欣賞一回?
架第一榀T梁時我們全部都趕到現場,田野在T梁上懸上了一大掛“滿地紅”,起吊T梁時點了幾次沒響,好容易點響了,到了一半又啞屁了,大家面面相覷,太不吉利,不會出事吧?是不是暫停架梁改作他日?大家都回頭看夏雨萍。夏雨萍今日臉色特別紅,臉色更加憔悴,但她的眼神很堅定,看來她心里特有底,果斷的下達了起吊的命令。
T梁緩緩的上升,龍門架慢慢的運行,在大家注目中到達位置,又在夏雨萍一聲命令中落下,準確就位。頓時現場上掌聲四起歡聲雀躍,民工興奮的把安全帽都扔到空中,我趕緊拍照準備發個稿,這可是全線架設的第一榀T梁呀,稿費沒跑。正在我興奮勁頭上,突然聽到田野大叫夏雨萍的名字,回頭一看,夏雨萍暈倒在地上,田野把她抱在懷中,眼淚都快掉了出來。一摸她的額頭,火燙。送到縣醫院,高燒三十九度八,天呀,原來這幾天一直帶病堅持工作,太不可思議了。
第二天要我坐車去醫院看她,蓋天鳴領著一幫小工頭提著水果牛奶也要跟著去,實出我的意外,平日里不是挺討厭夏雨萍嗎?挨個清點,有哪一個沒被“夏變態”罰過款?該不是貓哭耗子吧?我說不用了,去太多人影響夏雨萍休息,這幫民工就是一個堅持,說如果沒有夏雨萍的嚴格管理,他們的工作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一定要去當面謝謝。沒辦法,他們的真情挺讓我感動的,只好臨時又派了趟車一同去了。
進入病房門,田野和鄭小喬都在那,他們一夜都留在醫院照顧著。看到民工的到來,夏雨萍也感到意外,眼淚還流了出來,她說這是民工兄弟對她工作的理解和支持,那叫一個煽情。
為了不影響夏雨萍休息,我和田野領著民工走出來,突然發現了孫曉龍正在走道上徘徊,手里捧著一大把紅玫瑰,猶豫的樣子實在讓人忍禁不俊,見我們出來趕緊把玫瑰藏匿到背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來都來了,還差這最后一步?你也是個知識分子,沒到新華書店買過書?《幸福的婚姻生活》屬于幻想類小說,《夫妻相處之道》屬于武打類小說,《男人應該是一家之主》是兒童童話讀物,什么年代了,還幻想著孔夫子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醒醒吧,別做夢了,還是備一壺最暖的美酒,沏一杯最濃的香茶,和妻攜手,今冬就不再寒冷了。
田野一把拉住孫曉龍,問他看過中國四大名著沒有?孫曉龍點點頭,田野又問他有什么感想?孫曉龍不解的看著他。田野說:“《西游記》告訴我們,凡是有后臺的妖怪,最后都修成了正果;凡是沒后臺的,都被猴子打死了。《水滸傳》告訴我們,只走白道不行,只走黑道更不行;行的是走黑白兩道,官匪勾結的道。《三國演義》告訴我們,精兵強將只能一時輝煌;兵多將廣才能做得天下。《紅樓夢》告訴我們,凡是真心相愛的,最后都拆散了;凡是胡亂混搭的,最后都團圓了。”田野拉著孫曉龍來到病房門口,推開門,接著又對孫曉龍說,“你和夏雨萍呀,就是老天不睜眼犯迷糊時胡亂混搭的。”說完一使勁,把孫曉龍推到了夏雨萍懷里。
我們哈哈大笑,一同走了。
后來,重慶綦江彩虹橋垮塌了,南京在建高架橋垮塌了,昆明新機場在建引橋垮塌了,伊春市西大橋垮塌了,株洲市紅旗路高架橋大面積垮塌了……壞消息一個接一個,雖然和我們企業沒有任何關系,但死去的永遠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而不是一堆冰冷的數字,我們痛心疾首。是的,安全和質量不能成為產值、產量、進度的小妾,安全質量管理體系也不是裝潢門面的宣傳招貼。全國“安全質量生產月”不應只是一個轟轟烈烈百人簽名的場面,而應該是一項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工作,需要嚴格的制度和保證制度執行的嚴厲措施;需要的是對安全作業規程的嚴格訓練,需要的是安全設施設備的完善。安全月質量月不是歡慶節,而應該是我們三百六十五年執行日。
后來,項目部又有兩個年輕的大學生離開了,走時說這里工作生活太苦,成日鎖在深山中不自由,不是現代人的生活,也不利于個人的事業追求。有人說現在的八零后不熱衷政治,不關心社會,喜歡韓國肥皂劇和法國的時尚,還有來自更多國家的非主流文化生活,是垮掉的一代、最沒責任心的一代、最自私的一代、最叛逆的一代。我說,不是,絕對不是。沒看見還有許多八零后的大橋人就在我們身邊,和我們并肩吃苦耐勞、不畏困難、團結協作、開拓創新,和我們攜手刻苦攻堅,科技攻關,創造了很多世界第一。還有人說現在的八零后沒有繼承大橋人的精神,只知道物質享受。我問你,什么是大橋人的精神?勇立潮頭、海納百川、同舟共濟、求真務實算不算?挑戰自我,戰勝自我,拼時間、搶進度、斗酷暑、戰嚴寒、吃苦耐勞、不畏困難的敬業精神算不算?他們不就在我們中間嘛,并且已經成為了大橋人的主體、主力。在這個價值多元化的時代,精神的力量有多大?恐怕比核爆炸的威力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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